「嗯。」
鈴蘭拖著沉重的夜色離開鳳儀宮,那枚碧水簪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藍光。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不殺我。
夜色太重,我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15
我穿著十五歲時的那身紅裙子坐在大殿的龍椅上,厚重的脂粉也蓋不住我疲憊的容顏,明明我才不到二十歲。
夕陽拉成一道絢麗的霞光,伴隨著厚重的血色,衛崢走進正殿,臉上還帶著連日征戰的疲憊,滴著血的長劍正對著我。
「你來啦。」
他沒回答我的話,大概是真的恨極了我,連最後的告別都不願意給。
可我想聽他說話,依舊執著地問:「你打算親手殺了我嗎?」
衛崢雙眸里的厭惡不加掩飾。
他不愛我了。
再也不會愛我了。
我從龍椅上下來緩緩走到他的劍前,胸口抵上他的劍,衛崢的手一絲都沒有抖。
我用那隻半殘的手握住他的劍,輕笑一聲:「我把命還你。」
他的劍拿得這樣穩,倒叫我有些傷心。
長劍刺穿我的身體時,我依舊對他笑,隨即又想我的笑大概很難看,怕他更厭惡我,只能忍著痛,輕輕皺著眉頭。
這時候我突然有些後悔當初給自己下的狠藥。
如果我見到衛崢的時候漂亮一點兒,他會不會能留戀我一些?
我忍著劇烈的疼痛一步步向他靠近,我想抱抱他。
這時候門外走進一個穿著戰袍的女子,她眉宇間的英氣讓她顯得那麼美麗又乾淨。
那是夏芙,他的妻子。
我知道,便是下一輩子,我也沒有希望了,伸出的手還沒來得及碰到衛崢,我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16
我叫夏芙。
第一次見到衛崢的時候,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初入軍營,他便以強大的姿態打敗了軍中所有對他有非議的人,從此以後,這些人唯他馬首是瞻。
但他從不在戰場上與人拚命,我以為他貪生怕死。
直到我看到他身邊的女孩兒。
靈動得像是月光下的精靈。
衛崢看她的眼神,藏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我才明白,他不是怕死,只是有更在乎的人。
衛崢說從前他重傷,林小姐為了救他吃了很多苦,他不想她吃苦。
後來林小姐嫁人了。
衛崢回到邊關之後還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就像是心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林小姐那時的笑容我怎麼都忘不掉,我在他重傷瀕死的時候學著她的樣子對衛崢笑笑。
衛崢突然抓住我的手,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洶湧。
我想這個人我還是很喜歡的。
後來邊關打了勝仗,班師回朝的當天,皇帝立後設宴。
我又一次看見了林小姐,但她現在是大楚的皇后了。
她依舊是笑著的,記憶里見她的幾次,她的臉上永遠掛著笑容。
皇帝問衛崢我是誰的時候,他的回答讓我意外,又讓我欣喜。
可衛崢大概自己都不知道,皇后和皇上親昵地靠在一起時,他放在桌下的拳頭握得有多緊。
皇后離開後不久,衛崢也不見了。
他的背影比夜色還重。
再回來時, 他的劍上有血,握劍的手不停地顫抖。
此後一月有餘,他都沒能握穩劍,那把跟隨了他很多年的琅琊劍也不見了蹤影。
皇后把我賜婚給了別人, 我很恨她。
衛崢來搶親的那天, 我又很開心。
衛崢那天沒有回頭, 所以他沒有看見皇后站在高聳的城牆上目送著他離開。
我想皇后應該很愛他。
不然為什麼一路上我們都沒有遇見追兵。
17
守城的將領是我父親,我們來時,他直接開了城門。
衛崢讓我們在外面等著,他一個人提著劍進了皇宮正殿。
聽投降的宮人說:「皇后在裡面。」
大楚的皇后,衛崢的青梅竹馬。
其實我內心是怕的,我怕她一出現, 衛崢就會回到她身邊。
其實他從來沒給過我什麼承諾。
所以我違背了衛崢的命令進去了。
當時衛崢的劍刺穿她的胸口,在看到我的時候,這位皇后的目光突然就變成了一片死寂。
我想我不應該進來。
她死的時候應當很難過。
她閉上眼睛後,衛崢就丟掉了手裡的劍。
他抱著她的屍體呆了一天一夜。
他說:「我想成親。」
「和誰?」
「和她。」
衛崢抱著懷裡的人,走過九十九級台階,大紅色的喜服糾纏在一起。
十方使者相迎,百官朝跪。
恭賀帝後大婚。
他將懷裡的人輕輕放入棺槨之內:「卿兒,我來娶你了。」
「她本來可以活著的。」
衛崢苦笑一聲:「我們之間隔著五萬將士的命,她放不下,我也放不下。」
與其一生帶著隔閡,不如死了帶著回憶。
反正上至碧落下黃泉, 他都只有她一個人。
那天內務府的宮人, 要將林月卿的東西處理掉,被我攔了下來,我想著, 衛崢或許想看。
衛崢抱著那些東西在大殿里呆了一天一夜, 我偷偷去看過, 滿地的畫像, 張張都是他。
在位十幾年,他勤勤懇懇, 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
其餘的時間他就教笙兒如何治國平天下。
他太急切了。
笙兒是我父親帶來的,他說這是沈謙的孩子。
抱來時不過剛足月, 什麼也不會記得。
一位聰明的妃子隱瞞了自己懷孕的事情,偷偷在冷清的宮殿里生下了這個孩子。
他是沈謙的遺腹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在笙兒十三歲生辰過去不久, 衛崢就纏綿病榻。
我去看他,他對我說:「以後笙兒還要多拜託你, 謝謝你, 這麼多年願意擔太子母妃虛名。」
「你挺混蛋的。」
「對不起, 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怕來不及,小月兒不知道會不會在奈河橋邊等我, 萬一她沒等我,我還要找她好多年。」
他做皇帝,是因為林月卿希望他給大楚一個盛世。
他都知道的。
只是他什麼都沒說。
他不提那個人的名字不是他忘記了,而是怕一旦想起, 他就撐不過這些年了。
「阿芙,外面的桃花開了嗎?」
「嗯。」
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好。
「在我和她的陵寢前放一支桃花吧。」
這件事我沒能做到。
他去的那日,滿京都的桃花都謝了。
我叫人在兩人陵寢前移植了兩株桃樹。
不知道來年會不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