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從學生家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這時候,路上的行人很少。
俞言那個大個子站在雪地里直跺腳。
他見我出來,眼神明顯一亮。
他向我大步走來,夜空繁星都成了他的背景。
俞言離我越來越近,可那張俊朗的臉逐漸模糊。
再睜眼時,我躺在醫院的床上。
冬日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稍微一動,發現手背上插著針管。
輸液管中的液體,緩慢有規律地流入身體里。
俞言穿著一身白大褂,走了進來,見我甦醒,他眉眼瞬間舒展。
「你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他的手在我額頭探了探,放心般舒了一口氣。
他身後跟著一位女醫生。
女醫生笑著說:「你是勞累引起的貧血,昨晚發了一夜的燒,俞院長守了一夜。」
我的目光落在俞言身上,他俯身上前,為我掖緊被子。
一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是那麽的合適。
他終究是實現了夢想。
我不由地勾起唇。
俞言微怔,跟著揚起一個明朗的笑。
旁邊的女醫生輕咳:「院長這下可以放心了。」
女醫生把手裡的病歷清單遞給俞言。
我擡手制止:「給我吧。」
「可是,這個要給家屬。」女醫生猶豫。
「您誤會了,我和俞院長只是普通同學。」
俞言臉色一沈,我轉過臉看著女醫生問:「中午前我可以出院嗎?」
女醫生沒有回答,看了俞言一眼,轉身離開。
俞言面上帶了慍怒:「你現在最需要安心休息,再多住幾天。」
「不行。」
我拒絕得堅決,俞言感到意外。
我輕咬著下唇,低聲開口:「多住一天,住院費就多一天的。」
俞言坐在床邊,輕輕握住我的手,用大拇指緩緩地摩挲我手心的薄繭。
他的眉心皺得厲害,眼底泛起心疼,一滴淚水落在我們相握的手上。
我的心跟著顫動了一下。
他哽咽地說:「小柔,告訴我,你為什麼缺錢,我能幫你。」
我的眼眸失去焦點,模糊了視線。
「因為要掙錢養家,我有個孩子。」
手上的氣力加深了一分,他輕嘆一口氣:「別騙我了,教師簡歷那裡寫的是未婚。」
「還有從你包里掉落的這枚戒指。」
俞言從口袋裡掏出戒指,放在我手心。
這戒指是那年我們參加廟會時,參加射擊遊戲,俞言贏的獎品。
當時發現獎品是一枚戒指時,他紅著臉,去找老闆換兔子玩偶。
老闆讓他加五十塊錢,他沒有錢。
我不想他窘迫,拿起戒指戴上。
笑著向他展示,他沉默半晌,第一次主動握住我的手。
用很小的聲音說:「以後補給你。」
當時我沒有當真,但他的承諾在我心湖蕩漾了一下。
這枚戒指依然泛著光,我和俞言卻隔了難以跨過的現實。
「媽媽。」
一聲清脆軟弱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齊明抱著欣怡站在門口看著我們。
俞言的臉色驟然一變。
12
下午,俞言沒有再露面。
我腦海里浮現出他慘白髮抖的唇和落荒而逃的背影,揮散不去。
齊明幫我辦完出院,我牽著欣怡的手,往欣怡所在的病房走。
很巧,欣怡也在這個醫院,全市最好的醫院。
欣怡揚起懵懂的頭問我:「姑姑,齊叔叔為什麼讓我叫你媽媽?」
我摸著她的頭,淡淡地笑。
因為他在幫我,他懂我的糾結和矛盾。
有友如此,很感恩。
我向齊明道謝,他笑著責怪我。
「我拜託你,好好愛護身體,你要是倒了,欣怡怎麼辦?」
我捂住欣怡的耳朵,笑著說:「別在孩子面前說這個。」
欣怡用小手回握住我的手,眼神懵懂無辜。
「姑姑,欣怡不讓你這麼累,你把我送回老家吧。」
我蹲下身,抱住她,輕撫她的後背。
「欣怡,我們要在這裡看病呀,這裡能治好你的病。姑姑不累的,我只希望我們欣怡健康平安。」
我忍住眼淚,不讓它滑下。
欣怡從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臟病,這個病壓彎了哥哥的腰,壓走了嫂子。
他為了多掙錢負擔藥費,下班後還要去跑外賣。
那日深夜,雨天路滑,他倒下了,再也沒起來。
父母年邁,我只能繼續欺騙他們,我們三個人很好。
自從哥哥離世,我總是後怕,三個人來,一人回。
這裡,究竟能不能治好欣怡的病,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會盡力讓她活下去。
欣怡不能勞累,我把她哄睡後,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深夜醫院走廊變得安靜,只有零星幾人走來走去。
我靠在長椅上假寐,一股很香的烤紅薯味兒傳進鼻息。
13
俞言換下白大褂,穿了一件黑色休閒外套。
他雙手捧著紅薯,在我身邊坐下。
他低頭剝開紅薯皮,手法熟練。
我盯著他低垂卷翹的睫毛,怔怔地說。
「你穿黑色不好看。」
他的紅薯剝好,雙手捧在我面前,黑眸閃爍。
「好,下次穿你喜歡的藍色。」
見我遲遲沒有接過紅薯,他像個無措的孩子。
「很甜的,我經常吃這家。」
他眼底滿是期望的光,乾淨直白,讓人不忍拒絕。
我接過來,輕輕咬了一口。
嗯,很甜。
俞言笑得知足。
「你不是不喜歡吃烤紅薯嗎?」
我又咬下一口,當下難得有了愜意的感覺。
「我還以為你真的忘了。」他頓了頓,「有關我的事。」
這語氣竟然有些撒嬌意味。
我擡眸看向他,俞言眸里仿佛盛滿星辰,含著難掩的思念和眷戀。
「因為你喜歡吃,吃你喜歡的東西,像是你還在我身邊。」
「咳咳咳。」
一口紅薯噎得我難以下咽,俞言急忙幫我順氣。
幾分鐘後,我不再咳嗽,臉卻漲得通紅。
俞言看到後,笑得更燦爛。
「小柔,你心裡有我。」
他擡手捏了捏我的臉頰,下了定義。
14
我逃掉很快,快到忘了問他,為什麼在這裡。
又笑自己蠢,他是醫院院長,欣怡又在他的醫院。
他什麼都知道了。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想逃又不捨得。
我走進病房,輕輕帶上門。
欣怡的小臉在燈下很蒼白,我心中的湧起不好的預感。
我手抖地狂按呼叫器,大腦一片空白。
俞言比護士進來的快。
他一把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轉頭向其餘人說著什麼。
他冷靜地把一切安排好,在我耳邊一遍又遍叫我的名字。
像以前一樣。
欣怡被推進手術室,經過兩個小時治療後,俞言和我說沒事了。
她被推出來,安穩地睡在床上。
我觸碰到她溫暖的小手時,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我趴在床邊,再也止不住大哭起來。
我咬著手背不敢出聲,俞言單跪在我面前,擁住我。
「俞言,我真的以為,我要失去她了。」
我真的很怕失去。
「小柔,不怕了,我會在你身邊。」
他的指腹在我臉頰划過,擦去淚珠。
他的眼底滿是疼惜,我一直緊繃著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我推開他,側過臉,用手背擦乾淚。
「謝謝你,時間不早了,你走吧。」
「為什麼?」
他不解我的忽冷忽熱。
「你在這裡,你女朋友會不高興。」
頭頂響起輕笑,俞言掰過我的肩膀,眉眼淺笑:「女朋友,只有你一個。」
15
俞言說他和蘇月都是為了逃避家庭催婚,演給家裡看的。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點了點頭。
俞言卻鄭重其事地說:「小柔,別躲開我。」
我繃起臉,低頭玩弄手指。
「可我有孩子了。」
俞言像是料到會這麼說,他笑著擁住我:「嗯,我知道,我會把她當我的親生孩子。」
「嗯?那我有老公呢?」
「我不介意。」
「嗯?」
俞言見我要生氣,他告訴我實情,他那天認出齊明了。
二人曾在某個醫學研討會有過一面之緣。
「人家齊先生不喜歡你,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們很熟。」
「他和我師兄很熟……」
俞言挑起眉,笑得有些難為情,他趴在我耳邊。
我吃驚地睜大眼睛,艱難咽下口水,消化這個消息。
「小柔,以後我們好好養孩子。」
俞言臨走前,在我臉頰落下一吻。
我叫住他:「你不想知道孩子父親是誰?」
俞言笑容僵在臉上:「不想知道,別提他。」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好笑。
我想找個時間告訴他。
16
最近這幾天,俞言除了工作,就在忙著聯繫心內科專家。
他老師給他介紹了一位這方面的專家,俞言連著和專家打了幾天的電話。
專家才確定過來的時間。
拿到專家給的手術方案時,俞言很開心,他說欣怡有救了。
這個手術成功幾率很高,以後欣怡只要心情平和,好好休養,會很少發病,直至不再發病像個正常人。
手術很成功,在手術門口,我喜極而泣。
這麼多年來,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
我回抱住俞言,感謝上天眷顧。
欣怡不懂這些,她甦醒後,第一個就找俞言,她很喜歡他。
她拉著俞言的手:「謝謝,姑父。」
俞言臉上的笑容沒來得及收,他疑惑看向我:「姑父?不該是爸爸嗎?」
我氣笑了,我開始懷疑他是怎麼當上醫生的。
「笨蛋,俞言。」
晚上,俞言陪我回家拿換洗的衣服。
他特意買了菜,要在我面前露一手。
我抱著胳膊,倚靠在廚房門口。
燈光照在他寬厚的背影上,讓我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我走上前,抱住他的腰,頭在他後背上輕蹭。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要轉身回抱住我。
我出聲制止,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淚。
「別動,讓我抱會。」
時間靜靜流淌,這個擁抱我們之間隔了十年。
俞言的手藝很好,他還記得我喜歡吃辣,做了很多。
他把挑好的魚肉放在我碗里,眼神期待我的點評。
「嗯,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
這些年,我學會了做飯,味道馬馬虎虎,對於我來說,能果腹就行。
他眼裡閃過心疼。
收拾碗筷時,他猶豫開口:「小柔,以後咱家我做飯。」
我笑著搖頭:「你是個醫生,手多金貴。」
「你的手同樣珍貴。」
「小柔,重新彈鋼琴吧。」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鋼琴好像離我很遠了,遠得像上一世。
17
上天總是喜歡在人最幸福的時候,給你重重一擊。
我和唐子君在醫院的走廊碰見了。
他和別人打架,腿折了。
他坐在輪椅上,一個年輕女孩推著他。
他看到我時,露出陰冷狠厲的眼神。
這個眼神我太熟悉了。
他每次找到我時,把我按在床上,都是這樣看我。
可是這回沒有哥哥救我了。
「好久不見,向柔。聽說你和俞言又在一起了。」
「你別被他騙了,他只不過在報復你而已,他看重的是真千金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