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無聲完整後續

我的繼兄特別偽善。

他對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卻在人前偽裝好人。

後來，他死了。

我卻不信，失聲痛哭起來，「裝的，他一定是裝的。」

1

警察敲開出租房時，我和江璟正在地上打作一團。

他的耳朵被我咬得鮮血直流，而我的長髮盡數被他抓在手裡。

疼，渾身都在疼，可是比身體上的疼更痛苦的是心裡的痛。

顧夢遲今天值班，穿著一身警服，人模狗樣的。

他明知故問，「姓名。」

我則是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嘴角惡劣挑起，「我叫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親愛的哥哥。」

這話一出，他的臉色更冷，「林喬，現在是在做筆錄，我在向你問話。」

他身旁的同事被嚇得縮了縮腦袋，不敢吱聲了。

江璟倒是神色一松，「原來是喬喬哥哥啊，沒什麼，我們鬧著玩呢。」

「情侶間的小遊戲，你懂的，林警官。」

顧夢遲神色更冷，沒有接話茬，只是公事公辦地了解情況後將我們帶到了派出所。

做完筆錄出來後，江璟立刻和我拉開距離，「切，又是哪裡認的哥哥？連走個後門都不肯！」

我抬手就把手裡的鑰匙扔了過去，「閉嘴，關你屁事！」

2

顧夢遲是我的繼兄。

十歲那年，他的母親帶著他嫁給我爸。

之後，我多了一位玩伴，也多了一位哥哥。

他長我三歲，恭謹謙卑，博學多才。

夏日暑熱，我們坐在開著空調的房裡。

他垂著眼睛耐心地給我輔導作業，逢到不會的題目，只要撒撒嬌，他便輕嘆一聲小笨蛋，隨即給我講解起來。

他從來不嫌這些事煩膩，也不覺得小他三歲的我惹人討厭。

我真心仰慕這個大哥，也異常珍惜這個新拼湊在一起的家。

但後來，一切都變了。

家沒散，我卻離開了。

走在夜風裡，嘴角和太陽穴一扯就痛。

北風一吹，眼前甚至有些眩暈。

其實不過是江璟出去和朋友喝酒回晚了，我多說了兩句。

新仇舊帳就這麼被彼此翻了出來，毫不留情地攤開，審判，最後動手，兩敗俱傷。

呵呵，林喬，你看，你果然沒人愛。

你果然就是一個沒人要的爛貨。

我自嘲一笑，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到眼淚都沁出來，飛濺在塵中才總算彎下腰去。

3

「林喬。」

顧夢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隨即手腕被人用力拽起。

他問，「至於嗎？」

眼淚模糊間，我瞧見顧夢遲目光沉著冷靜，一如當年。

那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毫不慌亂地平靜地承認了自己犯下的錯誤。

「你說至不至於？我現在這樣難道不是你的傑作嗎？」

聽到我的詰問，他竟然彎唇淺笑，隨後從便服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支煙，「林喬，原來你一直記得當年的事啊，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寬厚的大手覆在我的頭頂輕揉兩下，隨後又下滑來到了後頸，他漫不經心地揉搓著，淡藍色煙霧飄出，聲音隨之而至，「記性不錯，繼續保持。」

我渾身都在打顫，血液幾乎凝固，只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字來，「惡魔！」

他是個惡魔。

可他偽裝得很好。

一進入大學就當上了學生會主席，拿獎無數，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優等生。

而在外人眼裡也素來是鄰居家的孩子，讓所有人都讚不絕口。

裝的，都是裝的！

顧夢遲微微一笑，「呵呵，謝謝誇獎。」

在我眼底的恨意愈發濃烈時，他突然放手，「這麼晚，江璟不送你回學校？」

出來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了。

他去他的酒吧，我去我的網吧。

4

在網吧通宵我並不陌生，甚至是常客。

我熟練地刷卡上機，登錄遊戲。

周圍抽煙的人眾多，整個網吧都被煙霧繚繞著。

我木然地開了一局又一局，始終用著同一個英雄在廝殺。

螢幕上血花飛濺，一次又一次地收割著對手的人頭，卻並沒有絲毫快感。

手機一直沒有響，也不會響。

我和江璟相識的過程很奇妙。

他救過我。

加上那張臉，我毫不客氣地淪陷了。

可他花心，浪蕩，玩世不恭，沒有邊界感。

憑藉著一張帥臉和巧舌，他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和任何一位新認識的女生打成一片。

即便是一起聚會時，他也毫不避諱。

「江璟，我才是你女朋友，你就不能稍微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嗎？」

我不止一次這樣控訴，江璟呢？

他渾不在意地笑笑，隨即環住我的肩膀，「喬喬，我愛的人是你，我不過是跟她們開玩笑罷了，這你也要吃醋？」

我再略一多說，他便開始不耐煩起來，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周而復始。

吵得最凶時，江璟便開始口不擇言。

「林喬，你也要反省反省自己的性格，是不是你那些前任都是這才甩了你的？」

而這些事情還是我親口告訴他的。

我有三個前任，而他是第四位。

可我的坦誠變成了他攻擊我的武器。

「林喬，說實話，你是我見過的女生中最不潔身自好的。談過那麼多個真不知道你們都做了什麼。」

「林喬，也只有我才不嫌棄你，快別矯情了。」

我不懂，我談過三個男朋友又怎樣，都是他們追我的，信誓旦旦地承諾會對我好。

結果呢，又是他們主動拋棄我，對我惡語相向，棄我如敝屣。

男人真該死。

5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打進網吧時，我下機。

宿舍樓門口，江璟竟然提著一碗肉絲粉，正在等我。

「林喬，昨天是不對，我向你道歉。」

態度還算誠懇，只是每次吵鬧過後便都是如出一轍的道歉模板，著實讓人作嘔。

「林喬，你怎樣才肯原諒我？我知道我這個人有時候沒分寸，但我真的愛你，如果你想我不再和別的女生來往，那我以後不出去就是了。」

江璟一把拉住我的手，苦苦哀求，「林喬，別分手好不好？我真的喜歡你，我以後會改的，會對你好的。」

路上都是人，此時都不約而同地朝著我們的方向望了過來。

我不覺得感動，只覺得丟人。

「別說了，我要回去了，該上課了。」

「好好好，那你等會下了課聯繫我，我們去吃飯。」

6

舍友們都不看好我的戀情，她們覺得江璟為人輕浮，讓人感覺不踏實。

但勸分這種事他們不會輕易說出口。

只有衛若書會在每次我和江璟發生爭吵後，滿懷不滿地提出來，「喬喬，分手吧，你看你都傷成什麼樣了？」

鏡子中，太陽穴的周邊青紫一片，半邊臉都是腫的，頭髮也凌亂得厲害。

「書書，我知道的啦，其實是我先動手的。」

不過我只推了他一下。

衛若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悶悶不樂地在我嘴角貼了一個創可貼，「你自己注意點，反正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江璟是我第四任男朋友，是在我和前任分手的空窗期中闖進來的。

前任嫌我胖，嫌我身材不夠好，嫌我腰粗。

我發了狠的每天在操場上跑步，心裡憋著一股氣，也沒有章法。

總是空著肚子跑，跑到跑不動了才停下來。

那天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暈在了操場上。

眩暈感襲來時，我甚至有種解脫的感覺，想著要是就這麼死了也行。

可就在那個時候，江璟出現了，他打橫抱起我就跑去了醫務室。

他救了我一次，所以他總歸跟其他前任不一樣。

即便總是犯錯，即便總是發生冷戰、爭吵，我卻記掛著他的恩情。

他，畢竟不是故意的。

7

眨眼間國慶將至。

我本來期待著和江璟的旅行，卻被他臨時放了鴿子。

他的外婆生病住了院，他得回去一趟。

發生這種事，就算心裡不快，卻也只能忍下，寬慰他好好陪陪家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快學校里便漸漸冷清下來，宿舍只剩我一個人。

手機鈴響，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喬喬，回來過節吧，爸爸很久沒見你了。」

仔細想來，在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我就離開了家，住進朋友家。

就連大學報到的第一天，我都沒讓我爸來。

算起來，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了。

我正準備拒絕，我爸的聲音再次響起，「喬喬，你奶奶說很想你，回來吧。」

奶奶。

我眼眶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小時候父母工作忙，都是爺爺奶奶照顧我。

他們在家裡忙活，我就在客廳裡邊看電視邊寫作業。

我還記得黃昏中，夕陽照到餐桌上時，奶奶便會讓我去收衣服。

等到把衣服整理乾淨後，香噴噴的飯菜便被端上了桌。

三個人圍坐在桌前天馬行空地聊這些閒話。

日子好溫馨。

後來我被接回城裡，爺爺也去世了，奶奶變成了孤寡老人。

早年我還常回去看，後來在發生那件事後，便再也沒有回去探望過她。

想到這裡，一股濃濃的愧疚感湧上心頭。

我聽見自己回了個好字。

8

三年沒有回來，只需一眼，我就覺察到了。

這裡變得更舊了。

而這種感覺在進屋時更為明顯。

原本白色的家具都像被蒙上了一層泛黃的灰，霧沉沉的。

而皺紋毫不客氣地爬上了我爸的額頭、眼角，他看見我想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而李阿姨，也就是顧夢遲的母親也是露出了一個客氣的笑，並未多說什麼。

明明在那年之前，我和她的關係已經很不錯了。

我試著接納這個美麗的阿姨成為我的新媽媽。

而她也竭盡全力想要向我展示母愛。

一切都很好。

可最終還是沒了，都沒了。

我端著水杯坐在沙發上慢慢喝著，目光掃過家裡的每個角落。

卻沒發現顧夢遲的身影。

「夢遲還要等會兒，他去接女朋友去了。」

女朋友？

我不自覺捏緊了掌下的沙發套，裝作不在意道，「哥哥交了女朋友，都沒聽說過呢。」

李阿姨一怔，自覺失言，訕訕地笑了笑，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9

顧夢遲的女朋友叫沈南梔，不光名字好聽，長得也很嬌小可愛。

禮貌地向所有人問好後，便坐在了一旁。

「我和夢遲是高中同學，那時候他學習成績好，人也長得高高瘦瘦的，班裡好多女生都暗戀他呢。」

沈南梔話里行間都是對顧夢遲的愛慕之情，聽得李阿姨笑得合不攏嘴來。

一時之間客廳里就只有兩人聊天的聲音。

而顧夢遲此時正在廚房幫我爸爸做菜。

我靠坐在沙發上無聊地調著電視節目，卻沒有一個合心意的。

此時，沈南梔正聊到兩人在一起的過程，我便關掉電視，饒有趣味地轉過臉去，「姐姐，你說我哥很好很善良？」

沈南梔點點頭，烏髮隨著動作晃動著，「是呀。」

於是，一個會主動扶老奶奶過馬路、定期公益捐款，熱於助人的、光明偉岸的形象便被三言兩語描繪了出來。

「姐姐，你知道有一種人，他天生就善於偽裝自己，把自己裝成一個完美的人，但在看不見的地方卻做些……」

我支著下巴想了兩秒，「嗯，邪惡的事。」

「當然我不是說我哥，而是提醒下你，看人別看表面。」

沈南梔愣了愣，隨即展顏一笑，「謝謝，不過我相信夢遲。」

她雖和顧夢遲相識近十年，正兒八經相處卻不過三年時間，她竟然說自己相信他。

真是滑稽。

10

飯後，顧夢遲送沈南梔離開後，已經接近九點。

等到隔壁房間的動靜稍歇後，我才攏了攏身上的睡衣，悄無聲息地進了他的房間。

顧夢遲正倚在床頭，就著檯燈看書。

「有事？」

我莞爾一笑，「哥哥，恭喜呀。」

「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真讓人羨慕。」

他聽出了我話中的諷刺，倒是不太在意，「你男朋友呢？他最近還好嗎？」

「我們好得很，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

「現在你之所以能獲得幸福，不過是我給了你機會。」

暖黃的燈打在顧夢遲的眉眼上，柔和了幾分鋒利感。

驀然地，我突然想起了有一年春節，他深夜帶著我下樓去放煙花。

我們所住的小區是禁煙區，他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幾支小煙花。

當他拿出煙花，幫我點燃時，火花在他臉側綻放。

那時顧夢遲的表情和現在如出一轍。

「謝謝你的提醒，我不會忘的，希望你也不要忘。」

他話雖然說得客氣，語氣卻冷淡至極，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犯過錯一樣。

我盯著顧夢遲，他也毫不避諱地回望過來。

「你說，要是我現在報案，說你當年強姦了我，你會受到什麼懲罰？顧警官。」

顧夢遲眉毛跳了跳，隨即掀開被子起身，來到我近前。

他略一抬手，便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臉去，「林喬，你可以試試。當年我不怕，現在更加不會怕。」

他的黑眸深不見底，蘊藏著層層疊疊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在我的記憶中，他是個陽光明媚的少年。

但隨著時光，他變得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長成了可惡的大人模樣。

「你以為我不敢嗎？」

我抬指按在他的胸口處畫著圈，「你和沈南梔分手，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顧夢遲胸腔輕微震顫，聲音自頭頂傾瀉而下，「原來是這樣。」

11

我的繼兄，暗戀者如過江之鯽。

就連和我每天一起上下學的好姐妹，都會多問他兩句。

畢竟他那麼耀眼，長得帥，成績好，性格討喜，誰能不愛？

我也是如此。

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晚，我都在肖想他。

在夢裡和他上演一出出浪漫偶像劇，渴望和他不經意間的碰觸，也渴望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像個饑渴的旅人，卻又不得不藏下自己的非分之想。

十八歲，是我給自己的期限。

不論如何，我要向他表白，不論是不是會被他接受，我都要那麼做。

但在十七歲的夏日，當我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一絲不縷，渾身上下都是曖昧的痕跡。

那一刻，慌亂、害怕、羞恥的情緒將我填滿。

爸爸和李阿姨過來安慰我，面對我的哭喊卻沉默了。

「是誰？到底是誰害了我？」

我只記得我去參加同學聚會，聚會上喝了點果酒就回來了。

中途發生的事情竟然一點也記不起來。

我羞憤難當，哭著嚷著要去頂樓，嘶吼著說自己不想活了。

我想跟著我媽離開這個世界。

那一年我才高二，我明明還有美好的未來，卻都被毀了。

我淚眼矇矓地望向顧夢遲，他就坐在床邊，衣衫整潔，眉目清俊，仍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我卻未著寸縷，披頭散髮，像個破洋娃娃。

難掩的羞憤將我席捲，我恨不得去撞牆，就這麼立刻死了算了。

在我悲痛欲絕之中，顧夢遲開口了，

「喬喬，對不起，是我昨天喝醉了。」

我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眼睛，企圖從中間找出一絲慌亂說謊的痕跡。

可是沒有，他臉上只有深深地自責。

他開始說起昨天的事來，有條不紊，條理清晰。

他說他醉了，一時沒忍住，才對我犯下滔天大罪。

是真的。

真的是他，是我一心仰慕的哥哥害了我。

爸爸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顧夢遲，李阿姨欲言又止。

我猶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牙齒都在打架，「哥，哥，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明明，明明我就快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傷害我？

我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那一天，我赤紅著雙目歇斯底里地發泄著，我爸守了我一周。

沒有人主動去提報警的事。

於是，這事就這麼被一筆帶過了。

可是我沒有忘記，永遠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