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去看李阿姨,她捂著臉在痛哭,泣不成聲。
而周圍的人都是一臉悲痛的表情。
我喃喃自語道,
「你耍賴,我還沒有親手把你送進監獄,你怎麼就逃了?」
「你這個膽小鬼。」
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我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知道,顧夢遲從來就不是貪生怕死之徒,更談不上是膽小鬼。
如果是膽小鬼,他斷然是不會選擇成為一名警察。
更不會為了追擊一個罪犯時奮不顧身,以至於差點將自己的命都搭了進去。
也不會在罪犯的親人來尋仇時,用自己換人質。
可是就是這樣心懷憐憫的他,偏偏對我犯下最不可饒恕的罪。
為什麼?
我突然怨恨起他來,迫不及待地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詛咒他就算是死了也不得超生,詛咒他下陰曹地府,詛咒他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永失所愛。
李阿姨哭得更凶了,她想要說些什麼,卻都被眼淚堵了回去。
我爸頓頓,最終還是決定說些什麼。
「林喬,當年的事,不是顧夢遲乾的。」
21
「為什麼不告訴,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們為什麼都要騙我?」
我上前揪住我爸的衣領咆哮著,眼淚混著鼻涕狼狽不堪。
這個遲到多年的真相讓我這數年來的怨恨變成了一個笑話。
真正的犯人逍遙法外多年,而被我當作真兇的顧夢遲卻在承受著我的怨恨與詛咒。
「他說,比起讓你心灰意冷的死,還不如痛苦地活著,起碼也是一個念想。」
我愣住。
怪不得,顧夢遲曾經輕描淡寫地對我道,「愛能讓人長出血肉,恨卻能支撐人活下去。」
那時我一心求死,萬念俱灰。
犯人、報警什麼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我比任何時候都想死,我嫌自己髒。
不論怎樣用肥皂搓洗自己的肌膚,都洗不掉那股讓我噁心的感覺。
但當顧夢遲道歉時,那股子噁心感突然就變成了實質性的恨意。
我就這麼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顧夢遲凌辱了我,我也要折磨他。
不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我都要在他春風得意之時提醒他曾有這麼一個污點。
時刻讓他感受到恐懼與害怕,讓他終日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備受煎熬。
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但他呢,卻很不以為然,每次只是淡淡地表示,他記得。
他記得一切,卻不在意。
他大學得獎,一畢業就考進了好單位,不久後又找到了另一半。
他的人生,分明才剛剛開始啊。
「他這些年一直在找當年的兇手。」
我倏然抬頭看向我爸,我爸的目光中帶著幾分隱痛,「喬喬,你哥把那個人親手送進監獄了,他為你報仇了。」
所以,在那個時候,他才如此拚命,甚至不惜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必須要讓他伏法。
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為了我。
22
葬禮上,沈南梔終於出現了。
她為顧夢遲獻上了一小束花,神情雖悲傷,但到底不至於崩潰。
我本來想對她冷嘲熱諷一番,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個立場。
我是顧夢遲的誰?
不過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妹罷了。
倒是沈南梔主動找我打招呼。
人來人往,我忙得很,冷言催促她有話快說。
「我跟你說過的吧,我高中時就喜歡他,班裡那麼多女生,只有我明目張胆地追他。」
說到這,沈南梔嘴角揚起了弧度,「所以班裡二三十個女生,我和他關係最好。」
我忍不住出聲打斷,「我沒時間聽你炫耀這些。」
「那天,他找到我,請我幫個小忙,和他扮演一天的情侶。」
「我問他為什麼?」
「他沒回答我。」
「我要說的說完了,再見,希望你幸福。」
我渾身不可控制地發起抖來,牙齒被我咬得嘎嘣作響。
他每一步都是讓我繼續恨他。
這種恨不至於讓我失去理智,卻會鞭策著我繼續活著,不被麻木的生活所侵吞。
葬禮進行到一半,竟然接到了江璟的電話。
他得意非凡,「林喬,聽說你哥去世了?」
「真是天道好輪迴,他上次威脅我要好好對你,切,明明是個警察,竟然還威脅我一個平民百姓,真是過分。」
手機的角頂得我手掌生疼,我忍著怒火問,「他什麼時候威脅你了?你把話說清楚。」
「還能有哪次,不就上次我們去派出所那次啊。」
「所以你後面對我道歉,都是假的?」
「不然呢?還以為我真的那麼喜歡你啊?搞笑吧。」
我其實有很多尖酸刻薄的話可以說,比如告訴他,我當初和他在一起,除了他救過我,還有就是,他和顧夢遲長得有那麼幾分相像。
但最後,我只是道,「滾吧你。」
我靠在靈堂的牆上,眼淚潸然落下。
23
葬禮結束,我給顧夢遲整理遺物時,一個畫著hellokitty的帶著密碼鎖的小筆記本安靜地躺在他的抽屜里。
我認出來了,這是他曾經在我十一歲生日時,送給我的禮物。
後來,盛放著我滿腔的愛意。
卻被我扔掉,再回到了他的手中。
那份感情撫平了生母逝世的悲傷,像清晨海面上出現的第一縷光。
翻開筆記本,上面是我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我的名字。
【同學都罵我是沒媽的孩子,只有哥哥告訴我,媽媽是去天上當星星去了。只要我抬頭,媽媽就在看著我。】
【我的蠟筆被偷走了,哥哥用他的零花錢給我買了一盒新的,哥哥真好。】
已經泛黃的紙張一頁頁被翻過,偽裝堅強的心再次碎得一塌糊塗。
最後一次記錄的是:【哥哥說他會永遠保護我,這是真的嗎?】
底下是兩個蒼勁有力的字跡:【真的】
剎那間,我心頭猛地震顫了兩下,失聲哭喊著顧夢遲的名字。
喉間似乎都有了血腥味,我竟然不覺得痛。
我渴望聽到他能像過去我調皮喚他名字時,露出無可奈何的淺笑,隨即摸摸我的腦袋,拖長慵懶的語調,回復一聲嗯。
我在房間裡側著耳朵,安靜地等了很久。
卻只聽到寒風吹動潔白窗簾,和玻璃擦出細小又微弱的聲音。
隨後,新年的第一場雪降了下來。
雪花紛飛,好像顧夢遲在無聲回復我。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