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打開盒子,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全倒在姜晟頭上。
金屬碰撞,噹啷作響。
「我竟不知道,你喜歡這些。」
「辦公室、項目中心、全公司的眼皮子底下,你是不是爽瘋了?」
「你知道嗎?你出現的每一秒,我連空氣都覺得髒透了。」
我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你很好奇我是怎麼發現的吧?」
我打開手機,選中某個片段,不斷在他耳邊播放。
「老師……老師……」
趙雪的聲音嬌媚,像一把軟刀子割開姜晟虛假的偽裝。
「趙雪叫你老師,你從沒有反應。而新助理才叫了一次,你就扣了她半年的績效。為什麼?因為趙雪叫得太多,你聽順耳了對吧?這算什麼?情趣?還是說趙雪代表你不堪的過去,你想在她身上摧殘你那十幾年的髒爛過往?」
「她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是想衝過去懲罰她?還是覺得刺激帶感,當著我的面和情人通電話?」
我歪著頭,不解地問他,「你愛我?」
「姜晟,你這種從沒被愛過的人懂什麼是愛嗎?」
「你只會被人一次次丟掉。我以前真不明白,怎麼是你?你那麼聰明、努力……現在我懂了,這是你的命。我愛過你,所以我得受罰。」
「你不配被愛,你就該和趙雪一起,爛在那個臭村子裡。她懂你,理解你,陪你瘋狂,和你那麼般配,你不是很暢快嗎?離婚不好嗎?我給你自由,你為什麼不願意?」
他張著嘴發不出聲音,神情逐漸變得恐懼、絕望。
我環顧一周,「這個房子,我會賣掉。」
「你待過的每個地方,我都覺得無比噁心。」
26
律師說,姜晟住院了。
感冒拖了太久,轉成急性肺炎,還沒醒。
我只問:「什麼時候能簽字?」
律師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醫生說不確定。」
這說不定又是姜晟拖延的把戲。
還是老一套。
只是這一次,我不打算再陪他演下去了。
我爸媽遠居國外,我還想儘快辦完飛出去團聚。
我向來與人為善。
從小被嬌慣長大,優雅、體面是我最擅長的課程。
哪怕和姜晟認識那麼久,我也總是溫和講理,有商有量。
所以才會被人以為我是軟弱的。
他甚至還抱有僥倖,拖得越久我可能會忍下去。
我只是不屑於去計較。
可我又實在不懂,我為善為什麼會換來背叛和羞辱?
我當然愛過姜晟。
高二那個暴雨的夜裡,是他給了我一把翹起邊的破雨傘。
我在屋檐下等司機來接,男生打量了幾眼我落著冷汗蒼白的臉,雨傘塞到我手裡,頂著個破角的書包一語不發地衝進漆黑的雨幕里。
我只是覺得他有趣。
後來,我們在大學重逢。
我放在宿舍門口的暖瓶總是被人偷偷接滿水。
他認出我,卻不靠近。
只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
輔修我的專業,進我參加的社團。
永遠默默地坐在最後看我。
清俊突出,像孤傲的鶴。
結婚後,他敬我愛我寵我,周全地照顧我的一切。
如果不是這件事,我真的不相信姜晟原來是這樣的人。
在我身邊偽裝 8 年,為了什麼呢?
自從在一起,所有資產都落在我的名下。
姜晟只作為股東持有我叔叔公司 6.4% 的股權。
我真的不理解。
也許他真的愛我。
只是他更愛自己。
我接受真心瞬息萬變的結果。
我不會恨他。
我還年輕。
我要徹底把姜晟從我的人生中剔除。
27
這些天,我一直在和叔叔談回購姜晟手中股權的事宜。
趙雪換了新的手機號發來消息,說她手上有東西,會威脅公司股價。
條件只有一個:我必須親自去見她。
我本不想搭理她。
無非就是姜晟和她的醜聞。
跟姜晟分開後,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對勁。
不間斷地騷擾我、躲進姜晟病床下、甚至尾隨出現在陳路的家門口。
我報警幾次,卻收效甚微。
她小時候逼迫姜晟時,就不是個正常人。
姜晟心知肚明,趙雪只是恨他。
為什麼自己的孩子死了,姜晟這種沒人要的卻活得好好的。
這天傍晚,趙雪在公司門口扯橫幅,被保安打了一頓。
我為了息事寧人,帶著保鏢去了她指定的老居民樓。
她站在拆遷樓頂,身後是破碎的水泥板,赤裸的鋼筋堅立著,四周風聲獵獵。
我裹了裹身上的風衣,站在不遠處和她對視。
她之前的相貌可以稱之為普通。
現在卻只能用醜陋來形容——
顴骨高聳,嘴唇乾裂流血,臉色慘白。
她盯著我,「姜晟跟我散了,你滿意了?」
我不懂,「我和他離婚,是給你機會。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是想說什麼?」
她嘶啞地喊:「祝可遙,是你停了這個項目,搶走了我的房子和我的錢!」
我冷笑,「這是政府項目,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我只不過是派人查了趙雪的購房合同,時間不符合補償要求。」
「況且,不是你說的要還錢嗎?30 萬我發成獎金你也能拿到幾千,哦,抱歉,忘了你已經不是公司員工了。」
她面容扭曲,單薄的身影幾乎被風吹得飄起來。
「你什麼都有,為什麼還要來搶我的!我只要姜晟一個!為什麼連這你也不給!他那麼愛你,資產全放你名下,連眼淚都不捨得讓你流,你還有什麼不滿意?裝作不知情大家皆大歡喜,你為什麼非要離婚!都是你害的!你逼他跟我一刀兩斷,害我沒了房子丟了工作,這所有的所有全是你害的!」
我抱臂平靜地望著她,「其實,B 超單上不是你的孩子對吧?」
她猛地頓住了。
「那時候你剛出院,姜晟在國外出差,你們根本沒有碰面的機會。你只是想激怒我。」
她咬牙切齒,嘴唇哆嗦地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恨得上我呢趙雪?與你上床的是他,和你分手的也是他,你只是不甘心。嫉妒我,又不想讓姜晟好過。如果不是你故意作秀,說不定你們的苟且還能更長久一點。」
我聲音輕得像嘆息,「這就是你當小三的報應,我能怎麼辦?」
28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我猛地回頭。
陳路正扶著一個瘦骨嶙峋的人上樓。
姜晟?
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沒收到任何他甦醒的消息。
他臉色蒼白,走幾步停一下,像要喘不過氣。
他看見我看他,嘴角彎了一下,「遙遙——」
他還沒說完,趙雪動了。
她神色癲狂,眼神猩紅,從身後抽出一條堅硬的鋼筋沖向我。
「賤人!你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我只看到銀光一片,就被人大力推開。
姜晟佝僂著背站在我的位置,腹部插著一根長長的鋼筋。
他回頭,臉上是奇異的平靜。
「老婆……我愛你……」
然後,身體像紙一樣垮了下去。
陳路疾步向前,一把撞開捂著耳朵尖叫的趙雪。
樓頂年久失修,木質欄杆早已腐朽。
下一刻,趙雪猶如一片被風吹起的雪花,悠悠然落到了樓下。
耳鳴中我似乎聽到她的尖叫聲在空中破碎,砸在地上沒有迴響。
我癱在地上,望著血泊中的姜晟,忘記了呼吸。
29
姜晟進了 ICU。
醫生說鋼筋避開了要害,但肺炎惡化,引起了併發症。
我佇立在玻璃窗外,看著他身上插滿管子,蒼白的近乎透明。
我不知道做什麼反應。
這一天發生太多意外。
陳路把外套披到我肩上,安靜地陪在我身邊。
我看著虛空,像自說自話,「你什麼時候認識趙雪的?」
身旁人僵住了。
我知道他聽懂了。
從發現問題,到查出真相,這一切都順得過頭了。
像有人在背後,引導我去發現。
前幾天我復盤整個過程, 發現最大的轉折發生在陳路叫我找文件的那個時間。
他早就入局,給我鋪路,一步步叫我打開潘多拉魔盒。
我翻了他的履歷,比起姜晟竟不差什麼。
這般成就還甘心當一個秘書,我不相信。
陳路揉了揉眉心,壓著聲音開口:「趙雪是我姐姐的鄰居。她幹活麻利, 我姐孕前期, 她總是搭把手照顧我姐。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她竟把我姐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孩子沒了, 醫生說我姐再也懷不了孕。」
他握緊拳頭, 眼圈微紅:「趙雪僅憑著一張精神問題證明就全身而退, 憑什麼?」
「老天有眼。姜晟讓我給趙雪安排工作的時候,我渾身血都停了, 恨不得殺了那個賤人。」
陳路抬頭看我,聲音冷下去:「姜晟不配也不能坐這個位置,他們兩個人都要付出代價。」
我看著他沒說話。
借我的手報仇,但是又不讓我沾血。
陳路的心思不是一般縝密。
姜晟恐怕沒想到狼是自己的身邊人。
「據我所知,姜晟……對你不錯。」
陳路沉默片刻,點頭:「是。姜總器重我,我感謝他。但, 我始終記得公司姓祝,不姓姜。」
30
姜晟有了意識,但是還不能有大的反應。
我進去看他。
他戴著氧氣面罩虛弱地望著我。
「趙雪死了。」
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眼睛一下子紅了。
眼淚順著臉頰慢慢滑下去,面罩里的霧氣蓬勃起來。
我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
我們兩個之間最大的阻礙沒有了。
是不是還有其他可能?
我心裡酸澀, 接下來的話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瘦得不成樣子, 和之前意氣風發、雷厲風行的總裁相去甚遠。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幫他掖了掖被子。
「陳路告訴警察, 你是為了救我, 才把趙雪推下樓的。」
「可能……等你好點了,他們會來找你談話。」
他眼睛眨得慢了, 像是不懂我在說什麼。
手指微微動, 想握住我。
我兩手交握,放在膝上。
直視他的眼睛, 輕聲開口:
「陳路很無辜。」
「我不希望他背負人命。」
這是我第一次在姜晟和別人之間沒有選他。
他很聰明,不需要我把話說滿。
他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想說什麼, 卻被面罩壓住。
我看了眼時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指了指早就放在床頭的文件。
「希望你早日康復,然後把字簽了。」
「再見, 姜晟。」
30
第二天, 醫院打電話來說——
姜晟死了。
我走後, 他清醒了半刻。
自己摸索著, 拔了氧氣管。
死時手裡握著那份離婚協議書。
我接過律師遞來的文件, 紙張已經發皺。
簽字的位置,字跡歪歪扭扭。
還有幾處乾涸的淚漬。
陳路把姜晟的手機拿給我。
收到在手機殼裡,發現他寫給我的一張紙條。
我沒有拆開。
不需要。
無非是懺悔和自責。
他已經說過太多次了。
就像那句「我愛你」——
說太多, 連他自己都信了。
……
我看著舷窗外的一線天光。
忽然想起和他交換戒指時,我也曾以為會和他走過一輩子。
挫折不會消弭我尋找愛的勇氣。
如果沒有他人愛我,那我將是最愛自己的人。
備案號:YXXBPR4pg741e6sPAKAyyfr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