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羊水……它破了吧。」
負責人把手指插進精緻的髮型里,接連「fu*k」了幾聲,便衝出了辦公室。
不知為何,我開始覺得全身都很冷,好像體溫一直在降低。
意識漸漸陷入模糊時,一連串腳步聲響起。
朦朧中我似乎看見了李行昀的臉。
他表情急切,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些什麼。
但是,我再也聽不清楚了。
17、
嗶嗶嗶嗶——
「主任!孕婦胎心驟降,已經掉到 50 了!」
「孕婦血壓也在掉,同時出血量……出血量增多了!」
「休克前期!快!轉重症監護,通知手術室直接準備開台。」
「家屬!她的家屬在哪裡?」
……
小珍在門口急得團團轉:「醫生,她還沒有——」
「給我簽!」李行昀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他一把抓過護士手中的知情同意書,迅速簽下自己的名字。
小珍擦著眼淚,在旁邊偷偷打量他。
剛剛公司會議結束時,有人便小聲說樓下一個孕婦暈倒了,負責人撥打了急救電話。
小珍臉色變了,她想到了余情,立即往外衝出去。
然而最後面的李行昀跑得比誰都快。
不僅全程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還一直在不斷地撥打電話。
很快,整個醫院最好的產科、兒科和助產士都齊聚在這個小小的產房內。
小珍想,她以為老闆很討厭余情,但事實好像相反。
平常李行昀簽十幾億的項目合同時,表情都毫無波瀾,然而此刻,他幾乎手抖得快要握不住筆,臉色更是蒼白得幾近透明。
「沒事的,」小珍不由開口勸道,「余情運氣一直很好,很快就可以出來了。」
李行昀什麼也沒說。
他脫掉了西裝外套,一眨不眨地盯著手術室的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夜深風重,小珍漸漸覺得體力不支,慢慢合上雙眼。
再醒來時已經是白日。
整個搶救場面比昨天夜晚還嚇人,熙熙攘攘幾十個醫生進進出出,每個人都臉色肅然。
小珍心中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她攔住其中一個護士:「我朋友到底怎麼了?」
護士避開她的眼睛,輕聲道:「是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也被稱為產科死神。
或許是看她臉色瞬間變得太差,護士又說道:「我們正在全力搶救。」
小珍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半天才冷靜下來,想要先去一下洗手間。
一進去,有個人比她更早在那裡。
李行昀背對著她,彎下腰,似乎在水池前用冷水洗臉。
然而水龍頭並沒有開。
不停有透明水珠從他手掌的縫隙流下。
他始終沒有站起來,只是發出輕微的嗚咽。
「老闆……」
李行昀似乎聽見了,他轉頭,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我可能錯了。」他說。
小珍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茫然地問:「什麼?」
可李行昀根本沒看見她,徑直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我可能錯了。」
「我可能錯了。」
「我可能錯了。」
……
「是我錯了。」
他不斷地念著這句話,像個快要散架的發條玩具,搖搖晃晃地走過醫院幽深的走廊。
小珍在醫院等待了三天,最後實在體力不支,才被家人帶回去睡覺。
再到醫院時,已經是五天後。
聽到余情還在搶救中,她連忙打的士去了醫院。
重症監護室外的不遠處樓梯間,正站著一男一女。
除了一直沒離開的李行昀,另一個是林殊棠。
林殊棠似乎在催李行昀回去休息。
李行昀置若罔聞地坐在地上,領帶早已不見,襯衫也皺巴巴的,整個人髮型凌亂,眼下一層深色黑眼圈。
他嘴裡還咬著一支煙,表情凝重中透露出一股冷冽。
無論林殊棠說什麼,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仿佛有一半靈魂飄去了另一個地方。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林殊棠忍不住發火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守了一天又一天,已經五天沒有休息了,你讓我的顏面往哪擱?」
「李行昀,你到底……你到底愛不愛我?」
李行昀終於抬起了頭。
他看著林殊棠,只怪異地說了一句話。
「我愛誰,還不明顯嗎?」
「我已經和你父親說了,會取消和你的婚約。」
林殊棠呆立良久,怒道:「李行昀,你混蛋!」
男人並未再搭理她。
眼淚從眼眶中流出,林殊棠哭了很久,終於擦乾眼淚,又瘋狂地笑了起來。
「好啊,好啊。」
「李行昀,你給我等著!」
18、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記得意識像無數輕飄飄的泡泡,一會兒漂浮在產室,一會兒又飛去很遠的地方。
無數過往的記憶碎片猶如走馬燈一樣,不停在我腦海里掠過,最後帶著我,停留到了一個人很多的車站。
無數人都在排隊上車,我也不例外。
車廂里人很多,我剛要上去,卻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
一個人已經攔在我面前,朝我大聲喊:「你來這裡幹嘛?」
我茫然看著他。
「回去!」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一推,我便仿佛從萬丈高空跌落,猛然睜開眼睛。
「余情,你終於醒了!」一雙紅血絲多得像鬼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落魄得像是從哪個地方逃難出來的乞兒,語氣也陰冷至極,「你如果死了,我會把沈理也殺了。」
我還沒認出他是誰,他便仿佛支撐不住一樣,徹底倒在了地上。
「你搶救了六天六夜,李總也在這裡守了六天六夜,一天都沒離開過。」旁邊的護士輕聲說。
「寶寶呢?」我只是啞聲問。
「別擔心,寶寶很健康,」護士道,「但你需要在醫院休息一段時間了。」
我又陷入了陸陸續續的昏迷。
不過這次,我總能感覺到有人坐在身邊。
他要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要麼就一直握著我的手。
他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說:「你昏迷時,我第一次信佛。我向他們祈求,只要你能醒來,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他說:「我會解決掉別人,你只需要安心等我。」
他說:「還有,我沒睡過別人,我不髒。你不要離開我了,行不行?」
……
等我恢復意識,徹底清醒,床邊坐著的,是小珍和張律師。
小珍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張律師則更為冷靜。
「聽說你生產時很危險,現在沒事,想必行昀也可以放心了。」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謝。
她支著下巴觀察了我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因為即使面對老闆這樣的男人,你還能一直保持冷靜,不僅視他為普通男人一樣,甚至轉眼就另投沈理的懷抱。」
「而即便如此,老闆也不曾介意。」
我啞聲道:「因為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男人,而且你只看見沈理,沒看見他先要娶林殊棠嗎?」
張律師只是笑了笑:「那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這段時間,老闆突然取消了和林殊棠的婚約呢?
「現在林家大怒,提出要取消和九霄簽訂的商業合約,林殊棠還將行昀舉報到了省巡視組。現在他被立案調查,已經辭掉了九霄的董事一職了。」
我愣住了。
張律師也沒再說什麼,徑直告辭了。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
這期間,每天我都能在電視上看見李行昀的新聞。
李行昀被調查,除了商業上的違規操作外,更嚴重的是涉嫌謀害自己的生父——原九霄董事長李黔。」
而幫助他完成這一行為的人,就是林殊棠的局長父親。
由於太狗血勁爆,新聞很快就橫掃了各個平台。
還有律師預測,如果證據確鑿,李行昀很有可能面臨八到十年的牢獄之災。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我下意識接起電話。
「余情。」
熟悉的男聲從話筒里傳出時,我一時有些恍惚。
「沈理,你還好嗎?」
「起初不怎麼樣,現在好多了,」沈理在電話里笑,「看來李行昀對我真的很有意見,他不僅把我騙去德國,還給我報了讀博的名額,真的是很惡毒了。」
我有些愧疚:「是我連累了你。」
「沒什麼,我當時一去德國就被沒收了手機,還被我媽派去的人監督,所以一直沒聯繫到你,你現在還好嗎?」
「還好,孩子已經生下來了。」
「余情,」沈理的聲音一下離話筒很近,猶如當初在耳邊講話,「我現在已經解決了在德國的障礙,聽說李行昀被上面調查,現在打這個電話,是因為我想告訴你,我的心意還是和當初一樣。」
「所以,你願不願意換個環境,來德國和我一起生活?」
19、
我並沒有答應沈理。
寶寶還太小了,不適合去國外。
她三個月時,我帶她搬入了新家。
沒想到,沈理反倒回了國。
他說在德國讀博太痛苦了,他寧願替我帶娃。
不久,寶寶的百日宴,張律師也來了。
「李行昀真的承認自己殺了李黔嗎?」我問她。
「不確定,」張律師表情複雜,「現在他最危險的還不是這個……林殊棠又補充了一份他商業違規的資料,裡面有些東西都是集團核心才能參與的,唉,也不知道她怎麼拿到的。」
「現在的情況,即使九霄法務部已經委託了最厲害的律師,也有些頭疼。」
我垂下眼,陷入沉思。
翌日,我拍攝了一張寶寶正在睡覺的照片,托她轉交給李行昀。
「替我告訴李行昀,這個孩子其實是我和他的寶寶。」
我從未打算瞞著李行昀孩子的事情。
只是以前總是時機不對。
如今他被留置在特殊場所,想必也有時間聽了。
張律師將孩子的事告訴了他。
聽說,李行昀將那張照片貼在自己睡覺的床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光對著一張照片,他也能笑成那樣,」張律師回來轉述給我說,「他還問你,可不可以給孩子起名叫李余?」
半年後,李行昀的調查結果出來。
他被判刑五年。
在入獄前,李行昀陸陸續續將自己所有的九霄股份轉給了我。
不久,九霄召開了新一屆股東會議,我一躍成了九霄最大的股東,而沈理被推舉成了九霄的新一任董事長。
即使短短四年,九霄接連換了三個掌舵人。
但這個龐大的集團,依然矗立在市場的最頂端。
……
由於李行昀入獄後,獄中表現十分積極,獲得了一系列加分。
五年的刑期,他只待了十九個月就被提前保釋了。
出發去接李行昀那天,是個初雪天。
我牽著李余軟嘟嘟的小手,朝著監獄的方向輕快地走去。
在不遠不近的前方,一個頎長的身影正在門口等待著,頭頂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雪。
也許是聽到了響聲,他回過頭來,沒有表情地抬起眼。
我拉了拉李余的小手。
她立即會意,跌跌撞撞地超前跑去,一把抱住了李行昀的腿。
李行昀表情罕見地出現幾分侷促。
他彎下腰,將李餘一把抱起,似乎並不知道說什麼。
李余環抱著他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問:「你就是我的爸爸嗎?」
「是。」
李行昀將她摟在懷裡,露出冰雪消融的笑容。
雪花紛紛揚揚,降落在被黑土覆蓋的世界,降落在每一條大河、小路上,還有每一個過路行人的黑髮上。
20、番外:秘密
一年半前。
股東大會結束後,我接受了公司眾人一一的道賀。
走出公司門口,林殊棠正獨自在那裡等我。
「余情,到底為什麼?」她比往常更消瘦,一雙大眼睛卻緊緊盯著我,「在整個調查過程里,行昀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意思,他明明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說,「你舉報他,不就是想讓他受到處罰嗎?」
淚水瞬間從她眼眶中流出,林殊棠仿佛崩潰了。
「那份投訴李行昀商業犯罪的重要的文件, 其實是別人匿名寄給我的!」
「我只是想讓他回到我的身邊而已,可他寧願坐牢,也不願意跟我結婚了……」
她哭了很久,我只好遞給她一張紙巾。
「當初李行昀為什麼要殺害李黔?」她抓住我的手問,「其實即使當時李黔不死,能繼承公司的也只有他了, 可為什麼他還是要下手?」
「林小姐, 這隻有李行昀才知道, 」我抽回手, 「而且事已至此, 你不要想太多了,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吧。」
讓保安將林殊棠帶走後, 我獨自開車回到家中。
林殊棠的問題依然迴蕩在耳邊。
李行昀為什麼要殺害李黔?明明以李黔三個兒子的資質,即使李行昀什麼也不做,他也會繼承九霄。
時間猶如泛黃的紙卷,快速朝往昔翻動。
四年前,我遞交離職信前一晚的酒宴,李黔在宴請別的公司負責人。
從我入職九霄起,這個已經可以做我爺爺輩的老頭, 就總是用晦澀下流的眼神在暗中盯著我。
那杯下在我酒里的藥,本應該將我送到李黔的床上。
只是中途,碰上李行昀來找李黔彙報公事。
緊急時刻,他滿臉陰森地用花瓶砸暈了李行昀, 而我也裝作暈了過去。
等李行昀在外面打電話時, 我用重物在李黔的傷處又用力砸了一下。
「不用急,擬好後我會聯繫您的。」
「-我」我重新躲回床上,悄悄吐出一口氣。
不久, 李行昀處理完證據, 也在另一側躺下。
……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李行昀有沒有發現那天晚上的異常。
這麼久以來, 我蟄伏在李行昀身邊, 他也從未向我、其他人,甚至是調查組提起過那晚的事。
我想, 這些都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我想要擁有的東西都已經得到。
到了家門口,保姆們見到我,都紛紛退下。
我走到女兒的床邊, 彎下腰。
她看見我,高興地爬過來,嘴裡「嗯嗯啊啊」地喊著什麼。
我對她回以微笑,然後將她用力抱起, 托舉到了最高的位置。
誰也不會知道。
給林殊棠寄出證據的人, 是我。
我在李行昀身邊這麼多年, 比林殊棠對他的了解更深, 對公司的各種機密更是了如指掌。
我的目的, 從來不是解決林殊棠。
就像女人們熱衷於將名牌包包挽在社交場上,不是愛馬仕,也會是香奈兒。
對於李行昀這樣的男人, 女人就是他的名牌包。
沒有林殊棠,也永遠會有趙殊棠。
我從未想要得到李行昀的愛。
我想要的,只是不成為一個可以被人隨手丟棄的包。
- 完 -
備案號:YXXBYGq8P9zepPFJLpLjjFLA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