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描繪她容顏的,也只剩這幅畫了。
五皇姐拔下滿頭的珠翠:「都給你,小九,算我賠罪了。」
片刻後,我抬起眼,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不怪皇姐,是我的問題,我自己沒收好。」
我誇張地將珍寶攬入懷,一副財迷樣:「那我就收下啦~」
五皇姐這才鬆了口氣。
第三日課畢,沈硯修單獨留下我。
他捂著口鼻咳嗽,輕描淡寫遞給我一個捲軸。
「給你。」
我疑惑打開,裡面赫然裝我娘的畫像。
他收拾著桌子上的墨寶:「時間倉促,我找了三位曾伺候過寧嬪娘娘的老宮人,照著口述畫的。」
沈硯修揚眉「你看看,以我的畫技,應當還是有幾分相像的。」
我摩挲著手中的畫像,眼眶發酸。
——他一眼便看穿了我的逞強,我的脆弱。
不是沒關係,那副畫是我此生最重要之物。
沈硯修第一次喚了我的名字。
「昭月。」
「畫作被毀,不是因為你不愛惜,亦不怪五公主。」
「不過是萬千巧合湊在一處,說毀便毀了。」
「要不要,和我學畫?」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莫名,我卻懂了。
沈硯修遞給我的不是慰藉,而是若此事再發生,我獨自解決問題的能力。
14.
喜歡一個人的開始,是好奇。
而愛上一個人的開始,是心疼。
春色正濃,大皇兄帶著我們一道去京郊踏春。
正好碰上了來相看女子的沈硯修。
沈硯修幼時痴迷求仙問道。
十九歲那年,他孤身去了傳說中有仙人存在的神山。
回來後便大病一場。
大家都說沈家的小公子得了痴心病。
京城勛貴家中但凡有女兒的,都不願將女兒往火坑推。
沈硯修便如此蹉跎了年華,到了這般歲數還未娶妻。
有時候五皇姐被沈硯修懲罰狠了,會背地裡罵他是沒人要的老男人。
五皇姐竊竊私語:「哎,沈太傅旁邊的那個是不是李家那位?」
我遙遙看去。
李家姐姐新婚不久就死了夫君,還被刻薄的婆家冠上了克夫的名聲。
李家父母氣到要死,直接將女兒從婆家接了回來。
本朝民風開放,女子二嫁之事常有,等風頭過了,再將女兒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便是。
本來這件事到此就了了。
偏偏她肚子裡懷了亡夫的骨肉,還死活要生下來。
兩人這般奇異的組合,很快就將周圍人群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大皇兄若無其事吹著口哨。
「這天真藍啊。」
六皇姐假裝看花。
「這花真花啊。」
實則都在偷聽那邊的動靜。
沈硯修轉頭,目光朝這看來。
五皇姐順手牽著距離最近的我往旁邊的石墩一躲,雙手死死捂著我的嘴。
「噓噓噓,沈太傅罰我抄的論語我還沒寫完呢!」
「要是被他知道我偷偷溜出來玩,我就死定了。」
我支支吾吾想說,太傅應當早就看見我們了。
二皇兄無奈搖頭,上前一步和沈硯修打招呼。
我看不見,只是聽見了沈硯修的詢問聲。
「九公主沒來嗎?」
大皇兄問他是不是找小九有事。
他哦了聲,「無事,只是想著五公主向來和九公主形影不離。」
「若是看見了五公主,麻煩轉告她,記得她還欠我幾篇抄寫。」
沈硯修轉身離開了。
五皇姐皺巴著小臉。
大皇兄不解「不是,既然找小五,太傅問小九做什麼?」
二皇兄看他一眼,沒說話,吩咐侍衛抬轎輦上山時當心著些。
一路到了山頂,人更多了。
我不動聲色轉了轉眼珠。
沈硯修和李家姐姐相顧坐在小涼亭上,不知道在說什麼。
有人嘲諷。
「一個瘋子,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絕配。」
「娶個二婚的,上趕著給人當後爹,也不怕丟人。」
「當心被剋死。」
難聽的話一句接著一句。
沈硯修冷著臉站起身「寡婦又如何?我朝哪門法律規定了寡婦不能再嫁?」
「貞節牌坊立了千座,可曾見哪座真能養活孤兒寡母?」
「李小姐教養稚子、操持生計,不知比只會嚼舌根的各位的強上多少。」
他字字珠璣,將眾人辯駁到一句話都說不出。
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硯修說了這麼多,全是為了他人。
可那些刺向自己的,他竟連半句自辯都未曾說出口。
我咳嗽一聲,從陰影中走出,緩步走到沈硯修身側。
刻薄的議論聲戛然而止,慌張行禮。
人群散去。
李姐姐行禮向我們道謝告辭「多謝公主、沈大人。」
待人走遠,原本喧鬧的地方陡然安靜下來。
樹葉沙沙作響。
沈硯修撐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有些無所適從,正想告辭。
「李家小姐心裡裝著亡夫,應下相看,不過是想為稚子尋個倚仗。」
他聲音很淡「家中長輩催促得緊,今日這一見,她全了禮數,我盡了人情,僅此而已。」
「我對她無意。」
手指攥著衣角,我莫名口乾「那,太傅心中,可是已有意中人?」
沈硯修彎了彎嘴角,沒回答。
……
冬日降臨,父皇便組織著去木蘭圍場圍獵。
大皇兄和二皇兄針鋒相對,非要打賭誰獵的動物多。
大皇兄一把攬過我的肩膀「小九覺得,誰會贏?」
二皇兄眯眼笑「遵從自己內心就好。」
我弱弱開口「蒜鳥蒜鳥……」
二人被我逗笑。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到了地方,為了躲清閒,我索性找顆樹睡了過去。
神仙打架,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誰也沒想到,營帳會突然進了刺客。
父皇為保安全,直接帶著大部隊匆忙回京了。
馬車行至半路,皇后尖叫「啊!小九呢!」
「不是被鳳儀宮的人帶走了嗎?」
「我還以為小九跟著儲秀宮的馬車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
父皇壓抑著怒氣「還愣著幹嘛!公主丟了還不快回去找!」
大皇兄陰沉著臉,當即調轉馬頭。
……
我是真傻了。
一覺醒來,怎麼連個人影都沒了?!
我睜眼,閉眼,再睜眼。
不是做夢,啊啊啊啊。
這是給我干哪來了?
耳邊驟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我屏住呼吸不敢動。
密密層層的樹葉被人用手剝開,月光照了進來。
沈硯修胸膛劇烈起伏,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下顎緊緊繃著。
「胡鬧!」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有刺客知道嗎?要是他們發現你怎麼辦?!」
生氣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眼圈泛紅,往他懷裡撲:「我害怕。」
沈硯修喉頭滾動,硬生生將未說完的訓斥咽了回去。
「不怕,我在。」
抱著我的手在發抖。
我甚至還有閒情逸緻逗他:「太傅這時候不顧及男女大防啦?」
沈硯修閉了閉眼:「再胡鬧就給我下去。」
我摩挲著他的眉眼,湊到他的耳邊。
「沈硯修,我喜歡你。」
抱著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沈硯修怒斥「胡鬧!」
「你都說了三次胡鬧了……」
我嘟囔著「胡鬧哥……」
15.
「小九,這故事我都聽八百遍了。」
「你沒說煩,我都聽煩了。」
五皇姐煩悶轉了個身,仰天長嘆「好無聊啊……」
她和六皇姐騷擾齊國公,非要人家再生個兒子未果。
反被父皇派的禁衛軍抓個正著。
六皇姐身手好,大難臨頭,直接棄姐妹情於不顧,翻牆遛了。
五皇姐被罰禁足。
六皇姐心虛,此刻正躲著五皇姐不敢見呢。
我踢掉繡鞋,爬上五皇姐的床榻,像小時候那樣與她並肩躺下,左右搖晃著。
「所以,我的好姐姐——」
我拖長了音調,「你就發發慈悲,替我去勸勸皇兄吧。沈硯修哪有他想的那麼不堪?」
五皇姐斜睨我一眼,「你的話大哥都不聽了,我去勸有什麼用?」
我嘆息,「皇兄防我跟防賊似的……」」
「整整三個月了,我連單獨跟沈硯修說句話的機會都逮不著。」
五皇姐揪著我的臉,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大哥最近是不是忙著給你相看英年才俊?」
我換了個舒服的角度窩在五皇姐旁邊,「是啊,我哪裡敢答應。」
「那你就等著吧,自會有人比你還急。」
小九都要議親了,沈太傅不得急死才怪。
……
我和大皇兄之間的事還沒處理完。
父皇直接給沈硯修和林家小姐賜婚了。
我提著裙擺就往御書房趕:「哪位林家?我怎麼沒聽過?」
六皇姐叫我別急:「就是鎮守北疆二十載的林家。」
我睜大了眼:「為護邊城百姓,滿門戰死的林家?」
六皇姐嗯了聲:「如今闔族上下,就剩這麼個姑娘還活著。」
我腳步慌亂到險些摔倒:「那他倆從未見過,父皇賜什麼婚?」
走到御書房門口,大皇兄有備而來,直直攔著我「已成定局,小九……」
話還未語,淚水先一步落下,我抬頭眼巴巴喚他皇兄。
「……真那麼喜歡?」
喜歡到素來藏拙的公主,不惜為此違抗聖命,硬闖御書房?
我堅定點頭。
他沉默片刻,而後轉身獨自一人攔住周圍湧上來禁衛軍。
「……輸給你了。」
六皇姐加入其中「小九,你快進去吧。」
我幾步上前,大力推開御書房的門,眼都不敢睜。
「父皇你亂點鴛鴦譜人家林姑娘自幼在馬背上長大最大的願望就是繼承父兄遺志保護邊疆百姓她和林修遠認都不認識根本就沒有感情。」
「若是真想獎賞人家就不該將人困在京城還美名其曰給人找了個好夫家好歸宿。」
「林姑娘的天地不該是小小的宅院,而是遼闊的草原。」
「更重要的是,你女兒我喜歡沈硯修。」
我一口氣把想說的話全講了出來,差點喘不上氣。
耳邊穿來悶悶的笑聲,我睜眼一看。
「沈……沈硯修,你怎麼在這?」
他勾唇淺笑:「辜負陛下美意,微臣早已有了心上人,特來退婚。」
我呆呆地問:「退了?」
「嗯,退完了。」
我再一看,御書房坐滿了人。
戶部尚書、禮部尚書……
我咽了咽唾沫,不敢看上首父皇的臉色「那,那這麼多人是在?」
「本朝將出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六部自然要好好商議商議。」
臉生的林姑娘善意地朝我揮手。
我有些心虛「既如此,那,那門外……禁衛軍攔我們做什麼……」
父皇忍無可忍,鐵青著臉:「朕在裡頭商議大事,你們三個在門口鬼鬼祟祟,人家能不攔你們嗎?!」
六皇姐和大皇兄被侍衛押了進來,滿臉的堅毅不屈。
父皇扶額苦笑。
你們究竟在燃什麼?
我面無表情。
好想死。
16.
大皇兄和六皇姐被劈頭蓋臉一頓好罵。
父皇的視線轉向我這個罪魁禍首,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
沈硯修上前一步:「臣有一事要稟……」
父皇一臉晦氣,揮揮手,讓我們趕緊滾。
這下好了,五皇姐、六皇姐、大皇兄、我,整整齊齊都被禁足了。
哈哈,這下我們家可真是「禁足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