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警官冷冷開口:
「只怕不是腦子不清醒,你還露不了餡兒吧。」
無差別殺人者之所以難以抓住。
是因為對方選擇作案目標時,幾乎是隨心情而定的。
但其實他們本身的作案手段未必高明。
縱使蔡大勇小心避開監控,全程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但時隔三年,在麻藥的作用下,他說漏嘴了。
邢隊當場申請了搜查令。
對蔡大勇的住處進行了徹底地搜查。
最後,在一塊鬆動的地板下,警察找到了一個木匣。
王警官將一個只有手指甲蓋大小、綠色的橡膠小恐龍扔到蔡大勇面前。
蔡大勇隔著證物袋,有些陶醉地摩挲著陳舊的恐龍。
經過鑑定,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就是 401 案現場那個破損彈力球里的裝飾物。
上面有半枚林家受害男孩的指紋。
鐵證如山之下,蔡大勇居然笑了。
「為什麼殘害林家?」
「沒有為什麼,就是好玩。」
蔡大勇要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頗為享受地開始回憶。
401 的女人做飯真香。
那盤拔絲芋頭,他後來再也沒有吃到過同樣的味道。
那個小男孩好蠢。
腦袋都快被劈成兩半了,居然還捏著一個破彈力球不放。
蔡大勇想帶走一個戰利品。
不能太貴重,容易暴露。
也不能太普通,不然很難讓他重溫這一刻的顱內高潮。
想來想去,他挖走了彈力球裡面的小恐龍。
但他太激動了,沒有注意到小男孩的手指抽動之下,在恐龍上輕輕掠過。
留下了致命的半枚指紋。
而類似的戰利品,在蔡大勇的住處發現了四個。
王警官問蔡大勇的最後一個問題是:
「為什麼冒著被發現的風險,重返寧遠小區?」
蔡大勇興奮地笑了:
「因為那個倖存的女孩。」
蔡大勇案發前問路時,並不知道林嘉楠就住在 401。
直到他看到受害者家裡擺放的全家福。
他興奮得全身戰慄。
「警官,你不覺得這個巧合,叫做天意嗎?」
蔡大勇認為這次作案是神聖的。
所以在潛逃三年後,他依然抵禦不住重返案發現場的誘惑。
20
【邢隊視角】
邢隊關上了審訊錄像。
林婉意猶未盡地問道:
「他會死嗎?」
「會。」
「證據確鑿。」
林婉滿意地點點頭:
「那就好。」
說著,她抬起頭,可憐巴巴地問邢隊:
「所以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好累哦。」
邢隊見過各式各樣的嫌疑人。
但林婉,格外難纏。
「故事還沒講完,還聽嗎?」
林婉毫不猶豫地點頭:「聽!」
接下來的故事,幾乎都是邢國良的猜測。
但他是個老刑偵,大部分猜測都八九不離十。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嘉楠的精神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想抓住兇手。」
林嘉楠聽說,兇手喜歡重返現場。
於是她改了名字,搬回寧遠小區,買下位於 401 樓下的 301。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
終於,她看見了蔡大勇。
彼時,蔡大勇正坐在地上抽煙。
他的坐姿很悠閒,盤腿、靠牆。
右手拿煙,左手雙指併攏,指尖點地。
那是一個並不常見的動作。
一瞬間,回憶擊中了林嘉楠。
直覺告訴她,她找到他了。
21
【林婉視角】
我直視邢隊:
「你是在暗示,我就是林嘉楠嗎?」
邢隊仔細打量著我,仿佛想從我的臉上找到林嘉楠的痕跡。
「不是嗎?」
我悠閒地向後一靠:
「當然不是。」
邢隊敲了敲桌子:
「從一開始到現在,你的人設幾乎是割裂的。」
「你膽小,卻買了凶宅樓下的房子。」
「你粘人,遇到蔡大勇的騷擾,將同事、中介,甚至是我都念叨煩了。」
「可你卻沒交男朋友,甚至沒有一個關係好的朋友。」
「還有這枚彈力球……跟證物室的一模一樣,怎麼解釋?」
我聳聳肩:
「我隨便買的而已。」
「蔡大勇說他作案是天意。」
「說不定這也是天意呢?」
邢隊很嚴厲地呵斥道:
「嚴肅點!」
「我是在幫你!」
「你知不知道蔡大勇要起訴你蓄意傷害?」
「你坦白交代,我可以最大程度幫你申請減刑。」
我好心提醒:
「在你和蔡大勇的描述中,林嘉楠可是一個大美女。」
「可他怎麼稱呼我來的?哦對了……三分普女。」
邢隊直視我的眼睛,篤定:
「你整容了。」
我歪頭看了看他,隨後身子向前一傾:
「邢隊,你的所有假設,都建立在我是林嘉楠的基礎上。」
「可若是……我不是她呢?」
下一刻,審訊室的大門被推開。
王警官拿著一份報告進來,他先看了看我,又極其輕微地沖邢隊搖搖頭。
邢隊不可置信地搶過那份報告,瞳孔猛然一縮。
我笑了。
我叫林婉,沒有整容記錄,沒有改過名字。
整個人生軌跡極其正常,完全沒有與蔡大勇交叉的部分。
22
【邢隊視角】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警方最多扣留嫌疑人 24 小時。
邢隊將人全部撒出去,去找蔡大勇口中丟失的快遞。
可一無所獲。
邢隊也曾懷疑過,林婉是否有同夥。
但經過排查,林婉的關係網極其簡單,就連公司的午飯搭子都不算親密。
電話、簡訊記錄也乾淨得很。
想要調取監控,物業依然哭窮,說沒錢,維持不了監控。
只有保安亭的監控是開著的,那還是為了防止保安摸魚的。
可惜只能拍到保安瀏覽了一晚上黃色網站。
那保安拍著胸脯表示,雖然他瀏覽了一整晚黃色網站,但他可以保證案發時間無人從大門進出小區。
有人開始懷疑,所謂快遞,是否是蔡大勇杜撰出來,用來轉移警方視線的?
24 小時一到,邢隊不得不將林婉送出警局。
林婉打了個哈欠,半是撒嬌半是埋怨:
「你看,我都說了。」
「如果我不是林嘉楠,如果沒有那個所謂的快遞,那你所有的猜測根本不成立。」
邢隊語塞。
如果不是先入為主的猜測,那麼林婉絕對是一個完美受害人。
她被蔡大勇騷擾,先後報警過十幾次。
她給房產中介發信息,很著急想要賣房。
她在警察的建議下,在門口裝了監控。
她在網友的建議下,買了油鋸。
而直播間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那把油鋸根本沒有拆封,甚至還被蔡大勇做過手腳。
至於臨時起意炒糖色,似乎真的是巧合而已。
23
【林婉視角】
我知道邢隊一直在關注我。
但我很有耐心。
我沒有換公司,一直正常上下班。
同樣的生活軌跡,我維持了五年。
第一年,蔡大勇被判了死刑。
他鬆了一口氣,挨槍子兒也比傷口反覆潰爛強。
第二年,鄧凌雪離職了。
我重新找了個午飯搭子。
第三年,中介小周說有人願意接手我的房子,但價格壓得很低。
我沒賣。
第四年,房價飆升。
我將房子出手,大賺一筆。
第五年,邢隊退休了。
我辭職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旅行。
24
【林婉視角】
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溝。
很久不見的鄧凌雪正靠在車前蓋發獃。
我走上前,抬了抬下巴:
「人呢?」
鄧凌雪輕輕一側頭:
「豬圈裡。」
只見不遠處的豬圈,一個頭髮髒亂、渾身散發異味的中年女人正與豬搶食。
但她已經有經驗了,不能搶得太過分。
不然豬吃不飽,就會來啃她。
她叫孫彩霞。
是蔡大勇的姘頭。
我走上前,細細地打量她。
孫彩霞恐懼地向後縮去:
「我不跑了,別打我!」
我揚起了嘴角:
「你還記得彩虹福利院嗎?」
25
【孫彩霞視角】
坦白來講,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十五歲入行,拐賣過的女孩成百上千。
福利院更是她最喜歡尋找目標的地方。
因為那些孩子沒有父母,沒有人會拚命將她們找回,很省事。
那個自稱林婉的女人說,自己曾在福利院抱走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好像想起來一些了。
那個福利院院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中飽私囊,導致福利院的孩子經常餓肚子。
孫彩霞用一塊錢三根的火腿腸,引來了一個小女孩。
單眼皮、小眼睛、黑皮膚。
醜死。
不過總好過沒有。
她剛要將女孩抱上車,一個細細的聲音喊道:
「婉婉!」
孫彩霞眼前一亮:
「這個好!美人胚子!」
「不要這個丑娃娃了,抱那個!」
她不敢一下抱走兩個,怕福利院報警。
而且其中一個那麼丑,犯不上冒險。
於是她將丑娃娃扔在路邊,將漂亮女孩抱上車。
丑娃娃追在後面,一邊哭一邊喊。
可惜人小腿短,很快就被甩在後面。
孫彩霞將漂亮女孩賣了個好價錢,但很快就聽說女孩被糟蹋沒了。
關她屁事?
反正錢到手了。
26
【林婉視角】
邢隊的猜測其實大部分都是對的。
除了,我不是林嘉楠。
真正的林嘉楠,是鄧凌雪。
走訪的警員沒認出來,因為她整容過一次,怕蔡大勇認出來。
而我的目標,是孫彩霞。
案發當晚,鄧凌雪潛入寧遠小區, 在窗外撿到了我從臥室扔出去的快遞,併火速離開。
接下來,就在案發 24 小時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和蔡大勇身上時。
鄧凌雪綁走了潛逃的孫彩霞。
好笑的是, 孫彩霞逃跑是因為害怕蔡大勇供出她那些髒事。
而蔡大勇至死都沒提過她一個字。
從邢隊口中得知孫彩霞離開了, 他也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姘頭而已。」
鄧凌雪按我的要求, 將孫彩霞賣到了山溝里。
隨後若無其事地返回公司上班。
警察當然會查我們的聊天記錄。
可惜我們所有的溝通都沒有留下過痕跡。
我們利用午飯時間推演行動過程。
用手語進行簡單交流。
除此以外,我們沒有任何私下聯繫。
在同事看來,我們不過是因為住得近, 所以勉強當個午飯搭子, 實在稱不上親密。
警察辦案講究動機和證據。
可惜, 這兩項全都不成立。
我替鄧凌雪將蔡大勇送上審判席。
她替我將孫彩霞賣到最窮的山溝。
至此,我們全身而退。
27
【邢隊視角】
邢隊從沒想過, 還會再見到林婉。
然而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在一個爆滿的景區餐廳里, 自家老婆問一個獨自吃飯的女孩:
「可以拼桌嗎?到處都坐滿了。」
女孩抬起頭, 愣了一下。
邢隊也愣了。
半晌,林婉咽下口中的食物:
「好。」
邢隊趁著老婆去點餐的時間,問道:
「是交換復仇, 對不對?」
林婉很謹慎, 哪怕到了如今, 也不鬆口。
可邢隊退休幾年了, 心裡老是過不去那個坎兒, 一直琢磨那個案子。
終於讓他琢磨出門道了。
他也不管林婉愛不愛聽, 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
「沒人把注意力放在蔡大勇的姘頭身上, 但也許,那才是你的目的。」
「你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完美受害人。」
「先讓警方認為你是林嘉楠。」
「當這一假設被推翻,你大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我退休前,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中介小周、曾經跟蔡大勇關係很好的那個保安……」
「他們都是在你買房前幾個月,先後入職的,而在蔡大勇被捕後, 又先後離職。」
林婉打斷了他:
「邢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但當年你給我講了故事,如今我也給你講一個……」
當邢隊老婆點完餐回來時, 赫然發現邢國良一個人坐在桌旁。
「老頭子, 那姑娘走了?」
邢國良點點頭。
林婉給他講了一個童話故事。
一頭餓狼咬死了一窩兔子。
從此,它經過的每一片草叢,也許都埋伏著一隻兔子。
兔子殺不了狼。
但一群兔子,可以將狼逼入獵人的陷阱。
耳邊,老婆又開始抱怨物價高, 埋怨他退休前拒絕了提干。
「那退休工資可差著不少呢。」
「再說 401 案沒破, 你不願意升,我懂。」
「可最後案子都破了, 領導說給你升,你還是不願意。」
邢國良回憶起當年,自己拿到林婉的報告,發現她來自福利院。
老刑警的直覺告訴他, 抓住這條線索,一定能揪出什麼。
可最終,他只是合上了那份報告。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對。
可他不後悔。
- 完 -